夜深人静，长春峰沉静在五颜六色的荧光之中，在这小四境居多的福地里，女修们结束了一天的修行，纷纷酣然入睡。

青玉寒潭的两人互相依偎着，在雾气弥漫的岸上轻声细语。

西边的小树林里，长相普通的少年郎露出痴痴的笑容，目送着一蹦一跳消失在小道尽头的少女。

专门研制精美衣物的制衣坊坐落在建筑群中，俏丽的人儿蒙着面，轻轻地合上了红木大门。匆匆离去的身形路过街灯，刹那间留下的影子显得颇为高大，不像是寻常女子的身材。

面色通黄的憨厚小子手捧着羊皮地图，在庞大的仙峰上游荡，步履不停。发光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寻觅什么稀罕物件，翘起的嘴角总是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奇妙的事情，人们都在为了心中的目的或是念想，去说，去做，然后得到因人而异的结果。

作为长春峰的最神奇之地，诗听阁久违地陷入了静音状态。

徐梦妆有些尴尬，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挨得那么近。

天赋异禀，国色天香好像是从小到大伴随着她长大的形容词，琴棋书画，练气修行，她也向来都是稳拔头筹，无师自通。

可这与陌生男子交流的本领，她还真是如一张白纸，毫无涉猎。

年轻长老龇了龇牙，心里暗自嘀咕道，梦妆呀梦妆，你都是快三十好几的老姑娘了，犯不着这般作态呀。再者他也就一个小四境的年轻修士，用长辈的口吻交流也并非不可呀。

少年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自刚才她准许他上屋顶时，他的嘴角就没弯下去过。

白风侧着身子，与年轻长老隔了半个身位，弯着腰，前倾着身子，笑道：“我记得以前的你还挺活泼健谈的呢，不过想想也是，十年未见，变化太大了。”

“十年前你可还是个小屁孩儿呢，怎能认得我。”

徐梦妆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有话说了。

白风的神色有些黯然，“十年的时间，对我们这等修士来说的确是恍然如梦，但有些事情我却是时时刻刻铭记在心间的。”

“十年前的落日森林，年幼的我被贼人掳掠，是你将我救下，幸免于贼人之手，大恩大德，白风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

白风站起身来，对着陷入沉思之中的徐梦妆郑重一跪。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徐梦妆面色一滞，平日里沉着稳重的年轻长老此时却慌忙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解释道：“不用这样的，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本就是我辈修士的职责。

虽然我不记得十年前有去过落日森林，但这些年游历江湖的时候也的确救过不少人，如果这些举手之劳有帮助到你的话，那就足够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被遗忘的准备，但当这些话亲自从她口中吐露的时候，白风还是有些难掩失落。

曾今落日森林里生死相依的画面浮上了白风的眼眸，他清楚的记得，当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离开那个杀机四伏的绝地时，他们相拥而泣的样子。

只是短短的十年，真就全然不记得了吗？

离别时的那般说辞，也仅仅只是应付小孩子的玩笑话吗？

白风惨然一笑，站起身来，明亮的眼眸中混入了些许晶莹的液体，“是晚辈唐突了，不该夜拜山门，叨扰了长老，还请见谅。”

徐梦妆抬起了手，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少年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通往阁楼的小道。

上山的五人陆续离开了，静谧的山间，微风阵阵，卷过街道上的灰尘，洗去了来人的足迹。

年轻长老有些伤感，她目送着少年离开，胸口上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十年前的徐梦妆二十二岁，那是她成为素女宗最年轻的中四境修者的第一年，她不记得什么落日森林，印象中也未曾有过一位少年。

那时的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就见到了师傅还有长老们，她们满脸喜悦地告诉她，她闭关成功了，成为了中四境的大修。

后来的时间，她有外出游历，也在宗门闭关过，境界稳步攀升，六年后再破一境，修的道果，容颜永驻。

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九宗也闹过不小的风波，一时之间她竟成了无数青年俊杰魂牵梦绕的仙子佳人。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仰慕她的俊杰突破重重阻碍对她表露心境，只是每一次她都微笑着摇头拒绝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江湖风云变幻，奇人异事不断更迭，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从当年的驻颜仙子变成了不老阁高调入门结果被千重门狠狠打脸的故事。

徐梦妆倒是无所谓，对于那些虚名她从未在意过，师傅说男女之间的爱恋欢好并非是洪水猛兽，毫无可取之处，只是应人而异罢了。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那方面的念想，也依旧能够潜心修道。

徐梦妆觉得师傅说的很对，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种一辈子都不需要道侣的人，所以前年退下圣女之位时她就很乐意地接过了长老的职位，为宗门的崛起添砖加瓦又何曾不是一件能够奉献终生的乐事呢？

心无旁骛三十年的徐梦妆，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夜里被一位并不相识的少年打乱了心境，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蹙着眉头，对着清冷的月光祈愿着，希望少年能够找到那位真正的恩人。

“姐姐，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去去仙门修道，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姐姐，你真好，要不是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你醒醒，不要睡，娘说受伤的时候睡着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姐姐，如果十年之后，我长大了，能去找你了，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真的，我没开玩笑的，我想保护姐姐一辈子。”

“……”

童稚的声音回荡在白风的耳畔，他觉得有些可笑和难受，可笑自己真的为了那个无忌的童言苦苦等待了十年，难受的是自己最为珍视的记忆在她人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忘却的无关紧要之事。

看来，这一切，终归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诗听阁里的歌声响起，是一位年轻女子的歌声，白风听不懂那带着异域风情的腔调，只是觉得那凄凉的嗓音仿佛能够穿透身心，将万千情愫糅所结成的苦果破开，溢满周身。

弯月之下，阁楼之上，年轻长老十指交叉合在一起，顶着线条分明的下巴，朱唇微启，像是在对着天边的某人低声细语。